业瞳

敬启，我的分身（中）

八

 

 

醒来后，眼前出现的是自己家中熟悉的天花板，仿佛那晚发生的种种不过是一场雪中的幻梦，他只是在家中做了一个疲惫又漫长的梦。

 

「醒了？」

 

说话的自然是黑晴明，他缩在暖桌里看着电视，分明看的是搞笑艺人，但这人完全没有笑的意思，只有动手剥橘子的声音。

 

晴明趁黑晴明没走转身，赶紧抹了抹眼角的眼泪，问他：「哪儿来的橘子？」他说着本想要爬起来，却又脱力地摔了回去。

 

「你同学来看你的时候带的。」黑晴明说着把一瓣果肉扔到嘴里，随口问了句，「要吃吗？」

 

「不了。」晴明回答。他看着天花板上的电灯，拴着开关的长绳垂下来，好似神明伸向炼狱的蛛丝，「黑晴明——」晴明唤道。

 

「怎么了？」

 

见晴明没有回应，黑晴明又将注意力集中到并不怎么吸引他的电视画面中去，但搞笑艺人还没来得及抖出下一个包袱，晴明就又重复道：「黑晴明。」

 

「嗯？」

 

「黑晴明。」

 

黑晴明撇了撇嘴，吐槽道：「我又不是花子。」

 

晴明笑了笑，黑晴明没再理他，二人就这么沉默着，从晌午到黄昏，夜色爬进晴明房间时，黑晴明起身把电灯打开，这才注意到缩在被窝里的人并没有睡着，而是侧着身看着黑晴明方才坐着的地方。

 

「想什么呢？」黑晴明问。

 

「在想…」晴明顿了顿，而后笑了起来，「被窝好暖和。」然后果不其然地收获到了黑晴明的白眼。

 

晴明又问：「橘子好吃吗？」

 

「不好吃。」黑晴明回答地坦然，拿起暖桌旁的热水壶，把桌上的茶壶倒满，廉价茶叶的味道在清冷的卧室内散开，黑晴明又缩回了暖桌。

 

「说起来，快要新年了。」晴明看着天花板角落结的蜘蛛网，一只迷路的飞蛾在生与死的边缘飞舞，「要去神社参拜吗？」

 

「不去。」黑晴明回答的果断，他又补充，「去了神明也不会回应你的愿望的。」

 

「或许吧。」

 

那只飞蛾向远离蛛网的方向翩然而去。

 

晴明再度试着从被窝里爬起来，这次他成功了，他走到暖桌旁坐下，黑晴明把他的茶杯倒满，一切自然的本该如此。

 

黑晴明看着电视，而晴明则看着黑晴明，那个人与记忆中没有丝毫变化，少了夸张妆容的脸上倒是多了几分柔和，晴明这才想起让黑晴明放弃眼妆正是百年前的自己，而黑晴明与自己，也曾经如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喝茶。

 

眼前之人又有多少次面对着没有记忆的白晴明，做着这些满是回忆的事情。

 

就像是被时间舍弃的旅人。

 

太寂寞了。

 

晴明嘴唇翕动，他抿住嘴，拿走黑晴明吃剩的橘子，掰下一瓣后送入口中，果然酸的可怕。

 

「真酸啊…」晴明喃喃着。

 

「我没骗你吧。」黑晴明嗤笑着侧过头，却对上晴明含着水色的眸子，顿时噤了声。

 

晴明努力扯出一个笑容，「酸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。」

 

在不知所措的黑晴明发问前，晴明摇了摇头，但眼泪还是顺着脸颊滑落，黑晴明倒是彻底懵了，他见过各种各样的晴明，但落泪却绝无仅有，也不知是不是被晴明的表现唬住了，当晴明试图扯开话题，说出「去参拜吧」的邀请时，黑晴明没有拒绝。

 

 

角落里那只飞蛾飞翔了一会儿，最终落在了蛛网之上。

 

 

 

 

九

 

 

新年伊始，黑晴明依照约定陪晴明去了附近的神社。

 

仅维持了一周的回暖终抵不过冬日的寒意，纵使是新年，阴霾也毫不领情地笼罩在镰仓上空，热心的房东又给晴明围上了那条暖橘色的围巾，这才允许晴明出门。

 

「还真是受欢迎啊。」

 

「不要嘲笑我了。」排队等待参拜的晴明压低声音抱怨道。围巾很长，晴明可以把嘴巴藏在围巾后面，即使在人群中，与黑晴明的对话也能掩藏于喧嚣中。

 

新年参拜的人很多，好在长队有条不紊地向前移动着，到达钱箱花费的时间比晴明预想的短了不少。

 

晴明走到钱箱前，还不忘拉了一把可能临阵脱逃的黑晴明，虽然这动作在旁人看来有些莫名其妙，但晴明选择无视。

 

「这个。」晴明侧过身递给黑晴明一枚五元硬币，黑晴明看了看，没有接过来，「许个愿吧。」晴明又说，黑晴明这才施施然把硬币拿过来，直接扔进了钱箱，听到硬币坠入箱底的清脆的声音后，二人双手合十许下了愿望，随后又同时摇响了悬于头顶铃铛。

 

铃铛发出沉闷的声音，不知道将二人的愿望送到哪位神明耳中。

 

之后晴明并未久留，向着远离了人潮的方向走去，见四周已经没有人后，黑晴明才问：「许了什么愿望？」

 

「愿望说出来就不会灵验了。」晴明神秘地回答，但黑晴明也大概猜出来，这家伙不是许愿尽快找到那个叫神乐的女孩儿，就是为了身边的人们祈求平安。

 

若是第一个。黑晴明想。他的愿望纵使是神明也无法实现了。

 

然后就看着晴明没有向着归家的方向走去，儿走上了神社里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。

 

「不回去吗？」

 

黑晴明记得这条路通向神社后面，那里有一片小树林，或许是属于神社，但几年前并没有被修缮，更像是荒山野岭。

 

「时间还早。」晴明头也不回地向着深处走去，黑晴明本想冷言几句，但又想到了什么般，咽下了将要出口的话语。

 

小路绵延至深处，而后豁然开朗。

 

与记忆中的杂乱不同，树林被围栏围起，用石子在林中绵延出一条小路，每隔一段距离还放置了长椅供游人休息，黑晴明甚至能闻到夏日情侣在此秀恩爱的酸臭味。

 

「变化还真是大啊。」晴明语气中满是怀念，「第一次来这里是我刚搬来镰仓的第一个月——还是第二个月来着？」晴明不由陷入了沉思。

 

黑晴明则毫不留情地帮晴明回忆了一下当时的窘状，「不过也是迷路到的这里，最后还是天快黑的时候遇到附近回家的巫女才找到路。」语气中的嫌弃之意不言自明。

 

晴明不自然的停顿了一下，然后快走了几步，来到一颗树下，深冬时节，树枝上的枯叶被落雪取代，雪又在阳光下融化殆尽，只留下孤零零的枝桠，「那个时候的树还没长的这么高吧？」

 

「转移话题倒是越来越熟练了。」

 

「你也越来越不给人留情面了。」晴明不客气地反驳道。他走到大树前，树下还有些积雪没有融化，少年仰起头，乌云将树枝留下的缝隙填满，充斥鼻腔的干燥的空气好似在等一场新雪。

 

「这些树长了多少年呢？」晴明伸手抚摸树干，粗糙的树皮粘着寒意，无数的人、动物以及时间在它身旁走过，而他却只是独自从幼苗变成参天大树。

 

黑晴明耸耸肩，回答说不知道。

 

「世界在生长啊。」晴明喃喃道。

 

此情此景下，黑晴明口中的嘲讽之言被咽了下去，他瞳中所映出的少年模样与他的记忆重合，但并非因为容貌，对方的一颦一笑都让黑晴明屏住呼吸。

 

「晴明…」

 

黑晴明好似被蛊惑般叫出了对方的名字，好在晴明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，并未注意到黑晴明的失神。

 

良久，晴明转过身，笑着对晴明说：「走吧。」

 

他们继续向前走着，谁也没有提刚才自己的心事，就真的如同散步的游人一般闲逛。

 

直到——

 

「这条路，是不是太长了？」说话的是晴明，但这问题也同样属于黑晴明。

 

风吹过枯槁的枝头，好似树林的嘲笑。

 

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，远处的城市已被灰色的雾气吞噬，连设置的长椅也被神隐，百年时间带来的一切仿佛被洗刷干净，只留下世界最初的模样。黑晴明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纯粹的树林了，没有人类的造物，只有大自然的鬼斧神工，他不由想到当年黑夜山的模样。

 

「向前走吧。」黑晴明提议，晴明点头，而黑晴明又伸出手来，「抓紧我的手。」

 

「好。」

 

属于人类的温暖在黑晴明的手掌蔓延。

 

「黑晴明总是喜欢让我拉着你的手呢。」

 

黑晴明没有回应。

 

他当然不仅是为了贪图一丝温暖，在很久、很久以前，久到连黑晴明都无法完整回忆清楚的过去，那个被强弩之末的八岐大蛇追赶的夜晚，他们也是如此拉着手在林间奔逃，只是最后，哪个人松开了自己的手，独自迎接那害兽施加的残忍的诅咒。

 

黑晴明又用力握紧了身边人的手。

 

但这个人不是他。黑晴明再度告诉自己。

 

二人无声地在林中走着。

 

四周的景象在眼前重复了第三次的时候，黑晴明停下了脚步。

 

鬼打墙。

 

他们第一次来到这里并非迷路，也同样是经历了鬼打墙。鬼打墙其实就是喜欢恶作剧的妖怪把人类拉入了阴界，不断让他们重复走着同一段路，直到精疲力尽。

 

但这一切都在黑晴明的意料之中。

 

神社之阴本就容易滋生妖怪，况且还有他这个由恶意诞生的灵魂，再加上一个已经往返阴界两次的人类，若是不经历鬼打墙，黑晴明都要怀疑如今妖怪们的敬业程度了。

 

这时，一阵飓风哭号着向行走的二人袭来，他们同时抬手挡住这突然袭来的力量，但这风却仿佛利刃，吹过之后甚至划伤了二人的手。

 

血顺着流了下来。

 

「没事吧？」黑晴明问。

 

「没事。」

 

黑晴明再度伸出手来，晴明毫不犹豫地握紧这满是鲜血的手，血液融合在一起，与痛觉相连。

 

快点儿离开这里吧。黑晴明暗想，掏出了三张符咒。

 

应对鬼打墙很简单，要么遇到碰巧路过的旅人，要么自己打开一扇后门，如今看来第一种方法并不适用。

 

黑晴明将三张符咒抛向空中，它们宛若有生命的精灵般横着落在地上一字排开，黑晴明默念完咒语后，「门」就算完成了。

 

之后只要走过去。

 

再然后就可以——

 

想到这里，黑晴明手的力度又重了半分。

 

「走吧。」

 

黑晴明正要迈开步子，却被身后之人拉了一把，他疑惑地回过头，看到晴明仍站在原地，浓雾笼罩着他，却好似散发着光芒。

 

晴明摇了摇头，眸子却仿佛诉说着离别。

 

他走到黑晴明身旁，一同越过符咒。

 

第三次离开了阴界。

 

 

 

十

 

四周浓雾散尽，世界又变回本来的模样。

 

晴明环顾一圈后，确认道：「离开那里了。」却还没能体会脱离险境的安心，就被黑晴明一把摁在地上。

 

视野的转变让晴明一阵目眩，等适应过来时，黑晴明的影子已笼罩着他。

 

他看着那个曾经说要保护他的男人，听着他一字一顿地说：「让我帮你从命运的枷锁中解脱吧。」

 

已经知道一切的晴明看着黑晴明，但仿佛看的是一个陌生人，那个曾经想要颠覆平安京的男人不该是这幅表情，他应该笑着完成自己的夙愿，而非这快要哭出来的模样。

 

一切从一开始就不该是这样。

 

黑晴明开口，晴明并不熟悉的咒语从对方口中说出。

 

你应该明白哪种方法更加合理。

 

只要让二人的血液融合，再念动咒语。

 

「黑晴明…」

 

再简单不过。

 

晴明挣扎着伸出手，触碰到了黑晴明的脸颊，指间接住黑晴明眼角滑落的液体，对方有些意外地瞪大了眼睛，不知是因为晴明的动作，还是意识到自己在流泪的事实。

 

但他还是没有停下念动咒语。

 

「——————」

 

少年开口，仿佛说了什么，但黑晴明的咒语还是快了一步，一阵宛若将世界吞噬的强光后，林中便只余黑晴明一人。

 

喧嚣的风略过林间。

 

黑晴明却愣住了。

 

他正跪在地上，那个方才被他压在身下的人已不见踪影，他只能看到自己的影子，自己自己撑着地面的双手，第一次感觉这里少了什么。

 

他曾经无数次畅想过摆脱诅咒后自己的反应，但此时的他只能呆在原地，心中好似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。

 

自己或许该笑吧。

 

黑晴明后知后觉地想，但纵使如何牵扯嘴角的肌肉，也只能发出并不愉快的声音，最后也只能放弃。

 

晴明离开前说了什么？

 

黑晴明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回忆着对方的遗言。

 

但晴明什么都没有说。

 

那个人面对着欺骗自己的黑晴明，没有咒骂，没有埋怨，没有疑问，甚至没有说出任何一个词句，平静的迎接了死亡。

 

究竟为什么叫我的名字呢？

 

到底有什么想要告诉我呢？

 

黑晴明徒然想起多日前在那间他们居住了四年的和室里，晴明也是如此呼唤他的名字。

 

但最后也什么都没说。

 

然后，黑晴明脑中出现了那个他始终逃避的问题。

 

你是否，回忆起了什么呢？

 

但其实连黑晴明都忘了，在最初，他也只是想再度握住那个人的手罢了，到现在他只能支撑着毫无生机的地面。

 

这时，黑晴明平白感觉有什么触碰到了自己的左手，冰冷却温柔，带着熟悉的触感。

 

好似某个刚离开的人。

 

黑晴明猛地低下头，但那里除了一朵晶莹盛开的雪花，再无其他。

 

 

雪又开始下了。

 

 

 

完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感谢阅读w

 

思来想去还是感觉关于人物性格有必要说明一下。本文中的晴明在前半段就是个二十岁的少年，与原作的经历完全不同，甚至还受到过父母的虐待，同时黑晴明经历了漫长的时光，看到了各种各样的事情，所以二人的性格都刻意地根据经历做了些微妙的调整，晴明增加了些普通少年的青涩，对黑晴明的刻画则更加复杂一些，但整体的善恶观以及一些气质都有尽力去贴合原作，希望没有过度的ooc。

 

最后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让晴明告诉黑晴明自己已经恢复记忆的事情，虽然告诉的话情感表达会更强烈，但感觉晴明应该会温柔的保持沉默吧，不过黑晴明从晴明的反应看最后还是察觉到了，但是反正经历了这一世他就再也不会记得白晴明了_(:з」∠)_

 

我发觉我写转世paro总是让黑晴明有记忆白晴明在一旁逍遥自在，感觉下次可以试试失忆的黑晴明&保留记忆的白晴明这样的设定。白晴明开始感觉黑晴明不会搞事了真好，后来又耐不住寂寞开始去逗黑晴明，黑晴明却一脸嫌弃这样的展开。

 

其实本来是想写个二人一起挑战各种都市传说的故事，后来感觉写出来除了我也没人愿意看就精简成了短篇，虽然说精简字数还是迈上了1w5的大关，不过都市传说真有意思，为此看了好多恐怖电影，一本满足！

 

不过也连做了好几天噩梦qwq

 

虽然写的敬启我的分身，但是却整场听着活动小丑写完了…

 

真的不是故意分成三段发来刷屏，锅是lofter屏蔽词的qwq给看到tag更新以为能吃到三篇粮食的小天使道个歉qwq

再次感谢看完了我的啰嗦，接下来可能会在偏原著风的短篇和轻科幻的短篇里挑一篇写一写，cp仍旧是黑白晴明，到时候也请多指教w

 

（鞠躬）

 

 

业瞳